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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零四一章 姐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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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谢道韫一行经过一天一夜的水上航程抵达浦口码头上岸进城。原本去往京城的路线是从京口上岸,经由陆路抵达京城。但现在京口为刘牢之所据,出于安全上的考虑,随行护卫人员改变路线直接从水路抵达京城浦口。这样一来,耽搁了起码半天时间。毕竟天气寒冷,江风凛冽,又是溯流而上,行程并不容易。

  进入京城北门,已经是初更时分。在北城门初遭遇了一些盘查,谢道韫也自报家门。得知是谢家女郎的身份,守门中军倒也没有刁难,随即放行。

  但谢道韫抵达京城的消息,却在第一时间为司马道子等人所知晓。

  谢道韫心急如焚的赶回乌衣巷,得到禀报的谢汪连忙迎接到府门前,见到谢道韫,谢汪大大的松了口气。这段时间他的压力太大了,可算是等到能做主的人来了。阿姐虽是女流,但在谢家的地位毋庸置疑。行事镇定安稳,她来了,便有人拿主意了。

  谢道韫快速的询问了谢汪一些情形,谢汪如实回答。这令谢道韫心情更加的沉重。因为这几日谢玄的情况更加的严重。之前还能饮食,昨日一天只喝了些清汤,已经虚弱之极了。

  谢道韫来不及歇息片刻,便和谢汪前往谢玄居处。到了廊下,两名婢女正坐在堂屋灯下发呆。见到谢道韫到来,两人啊的一声叫出声来。

  “小姐来了啊。”婢女忙起身行礼。

  谢道韫点头,取下风帽交给身后的小翠,轻声问道:“大公子睡了么?”



  婢女点头道:“刚刚进去送了茶水,还没睡着。大公子这几晚都睡不好。”

  婢女说的委婉。所谓睡不好,其实是根本没睡。咳嗽气喘,身子虚弱的谢玄一天之中有半天时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。白天夜晚的已经不重要,醒着睡着也没有差别了。

  房间里突然传来了谢玄的声音,虚弱沙哑,有气无力。

  “秋月,在同谁说话?”

  那婢女用眼神询问谢道韫,谢道韫大声叫道:“小玄,是我。”

 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,忽然传来谢玄带着喜悦的急促声音:“是阿姐么?你来了啊。那可太好了。”

  谢道韫颤声道:“是我,我来了。”

  谢玄笑了两声,忽然叫道:“阿姐且莫进来,秋月,速来帮我更衣梳头。我这幅样子,如何见阿姐?”

  婢女答应着,忙快步进房去。

  谢道韫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谢玄一向注重仪容,他在别人眼中永远是衣着考究,面容整洁,精力充沛的样子。他一生好强,就算是在现在,他也不肯让自己以颓唐模样示人。



  片刻之后,谢玄道:“阿姐,请进来吧。”

  谢道韫缓步进了房间,拨开珠帘进了内间,一眼便看到谢玄衣着齐整坐在床沿上,正向着自己笑。谢道韫的泪水婆娑而下,差点摔倒在地。

  那是怎样一副模样?谢玄何等俊美潇洒之人,今日见到他,却是瘦弱的可怕。眼窝深陷进去,颧骨高高凸起,皮肤惨白,衣服空空荡荡。整个人摇摇晃晃,几欲倒下。

  更让谢道韫受不了的是谢玄的笑容,依旧那么灿烂,依稀如昨。

  “小玄,我的弟弟。”谢道韫快步上前,来到谢玄面前,伸手抚上谢玄的脸,泪水滚滚而下。

  “你怎么了?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?”谢道韫哀声叫道。

  谢玄微笑道:“没事的,阿姐。我没事的。不过是生了一场小病罢了。之前的旧伤发作了。很快就会好的。你怎么来了?是了,是不是谢玩跑去徐州告诉了你我的事?哎,我吩咐了他们不许告诉你的,免得你担心。这小子还是不听我吩咐。”

  站在不远处的谢汪轻声道:“莫怪谢玩,是我吩咐他去的。我不能瞒着阿姐。”

  谢道韫道:“你为何瞒着我?早该告诉我了。几个月了,你病成这样,怎能瞒着我?”

  谢玄微笑道:“我只是不想让阿姐担心罢了,阿姐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的生活,怎好去打搅。”



  谢道韫嗔道:“你是我弟弟,我的亲弟弟啊,如何说打搅二字?你糊涂的很。你病成这样,我却不知,你岂不是叫我心痛欲死?”

  谢玄只是笑,抓着谢道韫的手紧紧的握着。

  谢汪端来凳子,请谢道韫坐下说话。姐弟二人执手坐着,一个笑,一个泪眼婆娑。

  “阿姐是一个人来的么?”谢玄的眼睛瞟向垂门外。

  谢道韫知道他的言外之意,轻声道:“弘度得知消息,心急如焚,他本来是要跟我一起来京城的。行到半路,被徐州官员赶来拦阻。京城凶险,他们不让弘度前来,否则便要辞官相逼。弘度没办法,只好答应他们。”

  谢玄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,旋即笑道:“呵呵呵,原来如此,那也难怪。弘度如今的身份,确实不宜轻易前来京城。他有这份心,我已经很高兴了。没想到弘度如此自由随意之人,如今也不得不为手下所羁绊,哈哈哈,想必他也郁闷的很吧。”

  谢道韫道:“那也是没办法。不说弘度了。小玄,阿姐此次前来探望,见你情形,心如刀割。你听阿姐的话,定要放宽心思,好好的吃药治疗。我知你眼里揉不得沙子,从小你便是如此。如今遭遇一些情形,自然心中难以释怀。但你要明白,人这一生,谁都不是一帆风顺,起起落落乃是常态。生离死别,疏离背叛也是常事。你不能因为这些事便心中难以释怀,反更要历练心性。熬过了这些事之后,将来的你便如脱胎换骨一般,大大的不同了。”

  谢玄微微点头道:“阿姐教训的是。可是恐怕迟了。太迟了。”

  谢道韫道:“怎么会迟?一点也不迟。弘度虽没有来,但他知道你面临的困境。他让我传话给你,答应你两件事。第一件,他希望你病好之后去徐州,他要和你重新结拜为兄弟。历经波折,兄弟情义尚在,之前种种皆为历练,情义历久而弥新,经波折而愈坚。他依旧希望和你和以前一样,把臂同游,畅饮畅谈。”

  谢玄眼中闪耀出光芒来,但旋即光芒隐没。



  “呵呵,多谢他了。可我恐怕去不了徐州了。我心中一直将他当成兄弟。正如他所言,结拜不结拜,倒也并不是重要的事情。”谢玄轻声道。

  谢道韫道:“还有第二件事。弘度说,他将从广陵撤军,迎接北府军入驻广陵。说广陵是北府军的家,他之前只是代为保管而已。如今物归原主,让你尽快康复,率军归于广陵。”

  谢玄神色惊喜,激动的站起身来道:“当真?”

  谢道韫道:“当然,他亲口跟我说的,岂能有假?阿姐还能骗你么?”

  谢玄呼哧呼哧的喘息着,因为站起太快,眼前有些发黑,大脑有些缺氧。片刻后恢复正常之后,他缓缓的坐下了。

  “他这是可怜我是么?可怜我如今无存身之处,所以将广陵施舍于我。呵呵,当我谢玄是什么人?吃嗟来之食之人么?”谢玄冷笑道。

  谢道韫愕然道:“你怎么会这么想?切莫如此想。弘度他……”

  谢玄摆手道:“阿姐,莫说了。我北府军兄弟的去处,我已经安排好了。不必操心此事。他的好意我心领了,但是没有必要了。彭城广陵,对他而言都么重要,他怎会轻易交出来。在会稽,我亲口向他讨要,他却拒绝了我。此番又要给我,这岂不是施舍可怜我。我谢玄是受人施舍之人么?我谢氏永远不会接受这种怜悯。阿姐,有些事你不明白,对我而言,有些东西比性命都重要。”

  谢道韫呆呆无语,她完全不能理解谢玄为什么要拒绝。此时此刻,她才发现自己对谢玄了解的还不够。自己心目中,谢玄还是那个顽劣的少年,还没有转变过来对谢玄的认识。她也不明白,谢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。

  难道面子就那么重要么?难道接受李徽的好意便是羞辱么?



  “阿姐,你能来看我,我很高兴。可是京城非久留之地。司马道子是个阴险小人,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。所以我甚至不许他们通知瑗度通知我的夫人和孩儿们前来。你来了,我们姐弟见面了,我很高兴。明日你便会徐州吧。好好照顾弘儿长大。阿姐,我这里,你不必操心。就算我死了,谢家还有其他人。瑗度、云度,还有谢玩,还有后辈子孙。不必担心,我谢氏不会倒下。”谢玄笑道。

  谢道蕴怔怔的看着谢玄,轻声道:“小玄,我不能走。其他的事且不说,我要留下来,监督你吃药将养。你不听我的,我便罚你。我是你的阿姐,你必须听我的。你痊愈了,我才会走。”

  谢玄笑道:“我自然听阿姐的,从小到大,我岂敢违背阿姐的话?阿姐发起脾气来,那可不是闹着玩的。阿姐愿意留下来,我也是很欢喜的。”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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