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8章 1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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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床上的人没反应,她也不计较,吩咐随行小护士留下来测量生命体征,然后心情颇好地哼着不着调的歌走了。

歌声渐远,病房又变得死一般安静。

许久,路程还保持着侧卧的姿势,脑袋里不断回响着安排后事那句话。

是的,到目前为止,他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会死的事实,总觉得熬下去还有一线生机,总觉得他才28岁,不可能轻易死掉。

现在该清醒了,就算他能熬得住病痛,也没钱继续治了。

规规矩矩交了二十几年医保,等要用的时候,他的药不在报销范围内。

就像他那弃家庭不顾,一心搞科研,终于评了个院士,还没任职就车祸挂了的爹一样……

倒霉是写在基因里的。

也好,他死了,这倒霉至少不会遗传给下一代。

“路先生,我帮你翻身躺好,然后测一测心率和血压好不好?”耳边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。

路程回神,刚刚提醒没打麻药那个小护士来到他床边,单膝跪在床上,小心翼翼地帮他翻转身躺好,然后端来器材,认真地给他测量体征。

路程看着面前这个神态认真专注的小护士,鼻子一酸,竟有点想哭。

从住进这个重症病房后,他就等于被判了即将要执行的死刑。

平日里喝酒泡吧的朋友们只象征性地来看望了一下,然后纷纷躲得远远的,生怕他借钱治病,死了还不了。

医生护士都对他敷衍而嫌恶,每天查房只装装样子。

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,知道他得了癌症,说是要买房给他治病,结果只是为骗他手里的股份。

受够了白眼和冷落,这零星的温暖居然让他无所适从。

路程看着小护士口袋上的名牌——“实习护士何小莲”

“小莲护士……能帮我个忙吗?”路程觉得这个小护士或许愿意帮助自己照料一下后事。

“嗯,你说。”小护士应了一声,停下手里的动作,认真听他下文。

只三个字,语气温和到不可思议。

路程存了口气,鼓起勇气一次性说完:“我医疗卡里还有一万多,辛苦你帮我找个殡葬公司,选最便宜那种套餐,火化了骨灰随便找个地方洒了的就行,剩下的给你做帮忙费。”

实习小护士被这话吓了一跳,仿佛身边这个人已是咽气的死人,吓得连连后退几步,慌张地问:“你不治了吗?”

路程摇摇头,眼神散涣地盯着墙壁,眼底一片灰败。

护士长说得对,他一只脚已经踏入坟墓,癌症晚期,治也治不好,如果再不安排后事,连体面的死都做不到。

“不要放弃呀。”小护士壮起胆子来到床边,焦急地劝他继续治疗:“活着总有机会,万一突然出来个新药能治愈你的病呢?”

路程集中目光看向面前这个天真的小护士,调动僵硬的五官,扯起个看起来像是脸在抽筋的微笑:“熬不住了,早死早超生吧。”

“那……”小护士犹豫了一下,似乎也觉得劝他积极治疗没意义,小声问道:“你有什么心愿没完成吗?”

“心愿?”路程笑了。没想到临死前,关心自己遗愿的不是亲人不是朋友,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。

“是的。”小护士帮他例举:“比如,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,有没有特别想吃的食物,有没有放不下的人之类的。”

放不下的人?路程眼神一动,故作遗憾道:“确实有一个放不下的人,我女朋友……你能帮我吗?”

“可以啊。”小护士很热心,并且想象力丰富,一两秒的时间脑补出一场生死绝恋的浪漫爱情悲剧,同情地问:“需要我怎么帮呢?”

“很简单……”路程定定地看着小护士,嶙峋如髑髅的一张脸上泛起阴沉的笑容:“你帮我杀了她,把皮扒下来给我做件寿衣,下辈子我肯定能长命百岁。”

小护士还沉浸在自己脑补的爱情悲剧里,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句话。

看病床上面皮青紫眼窝深陷的病人怪笑着盯着自己,吓得惊叫一声,扭头就跑,病例本掉地上都没敢回来捡。

“哈哈哈……咳咳!”路程看着被自己吓跑的小护士,恶趣味地笑了起来。

刚笑两声,喉头腥臭,褐色组织黏块和血液一同从口中喷涌而出。

呼吸不畅胸腔剧痛,尽管活着的每一秒都痛苦万分,他还是不想死,本能的求生欲促使他顽强地爬起来去拉床头的紧急呼叫铃。

嶙峋如枯骨的五指努力伸向绳子,二十厘米的距离,仿佛隔着银河系。

在这种情况下,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网络流行的那张配着表情图——“就差亿点点。”

生活真是场笑话,看完别人的,再看自己的。

砰!——他听到头骨撞到床头柜的声音。

应该是他的头吧,可是他全身都好痛,痛觉神经乱成一团,分不清具体哪里痛了。

昏迷之前,他隐约听到耳边有小护士的叫喊。

“路先生,路先生……”

是了,他姓路,不是没有名字的32床。

意识彻底坠入深渊前,他发现自己想要记住的不是那些背叛者,而是一个名字叫何小莲的护士。

看透一个人其实不需要相处太久,几十分钟足够了。

如果真的有来世,他会找到一个叫何小莲的女孩,这个临终前唯一带给他片刻温暖的实习小护士。

……

滴——滴……滴——滴……

意识游离在一片混沌而无边际的黑暗里,身体如压着千斤巨鼎,无法挪动半分

但奇怪的是,他的听觉是异常清晰的。

滴滴响着的是心脏监护仪,隔壁病床的脑死亡患者还没拔管子。

路程努力在黑暗中寻找出口,他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死了。

不知在这黑暗里飘了多久,病房里响起别的声音。

“患者背景?”一个低沉苍老的男声问。

“路程,28岁,一家互联网大厂的网络信息总监。三个月前查出骨髓瘤,女友卷钱失踪,股份被朋友套走了。现在无亲无友,没钱治病,药都停了。”回答的是个年轻的声音,这音调如机器语音般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。

“倒霉的孩子。”老者叹息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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